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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挽琴一路哭著回家,半路還倒黴地遇到一場暴雨,淋了個透心涼。

爺爺奶奶嚇了一大跳,趕緊忙前忙後地給她收拾。她被奶奶按去洗了個熱熱的澡,出來還是哭:她趴在奶奶懷裏,像小時候一樣抽抽噎噎,說自己做了很愚蠢的事,說自己很討人厭。

“音音啊,到底怎麽回事?”

問清之後,奶奶生氣,爺爺嘆氣。

“他怎麽能遷怒呢!”

“那孩子也挺苦的……”

念叨半天,他們都摸摸商挽琴的頭,告訴她不想了。

“你盡力了,對方不接受,那就算了。”

商挽琴抽噎著點頭。

——你盡力了,對方不接受,那就算了。

從此以後,這句話牢牢地印在她心裏,影響了她很多行為和決定。

她幫不了喬逢雪,一點都幫不了。不僅幫不了,她還惹他討厭。原來她也會惹人討厭……也不能很怪他。她拖著他到處走、打游戲,他累了;她總惹他生氣或大笑,他情緒波動太厲害。最後他躺在病床上,移動身體都艱難,怎麽可能不怨恨她?

她抽泣了很久,心臟反覆絞痛,最後化為一種濃濃的傷感。天亮時,她望著朝霞,決定離他遠一些,這樣對他更好,而她也不用再體會心臟抽痛的感覺。

正好高二開學,高中生活僅有的悠閑時光也隨之而去。商挽琴順理成章地投入學習,再也沒去七七家打游戲。

剛一開學,學校就忙著分文理,還要分高考班和出國班。高考班要參加周末補課,為沖擊高考而準備,出國班主攻外語和論文,開始學習寫申請,還要刷課外實踐。

七七將來要學醫,早就想好要選出國班。當初選擇這所高中就是為此。商挽琴原本也這麽打算,可她仔細考慮了幾天,又和遠在非洲的父母通了很長的電話之後,她決定參加高考,在國內上大學。

“啊……明明說好一起出國的!”七七趴在課桌上,兩只手使勁捶桌面,孩子氣地抱怨,“你居然忍心跟我分開,商挽琴,你變了!!”

“我變了我變了。”商挽琴低頭作懺悔狀。

“你不是也說想出去看看嘛!”七七不放棄,試圖誘惑她,“我們可以一起去自駕游,還可以去徒步、露營,還有海釣!”

“我怎麽不知道你對釣魚感興趣了。”商挽琴斜眼看去,“而且你要真學醫,應該忙得沒空玩吧。”

“……嚶!”七七捂住心口,倒抽一口涼氣,“你說得好像很有道理。”

正是午休。學校並不強制學生午睡,他們可以自由選擇休息的方式。商挽琴和七七坐在樹蔭下,身上落著星星點點的陽光。又一個秋天,銀杏未黃,楓葉未紅,樹木濃綠還如盛夏,卻有桂花飄香。

她們笑鬧了一會兒,又安靜地坐了一會兒,又聊了聊各自的愛好,七七抱怨說沒空去騎車了,商挽琴抱怨說一周只能打一次羽毛球了。

“那我比你好,我一周還能騎兩次,哈哈!”七七得意地笑,完美詮釋了何謂幸福來源於比較。

商挽琴做了個哀怨的表情:“嫉妒使我面目全非。”

七七笑,頓了頓:“那,也沒空打游戲啦?”

游戲……

她們都明白,七七真正想問的不是這個。

商挽琴看向遠處。學校很大,種滿了花草樹木,比一些公園都漂亮。現在還沒到最好看的時候,再過一陣子,坐在這兒就能欣賞五彩林。高一會舉辦社團展覽,園藝社會搬出他們養的菊花,那就更漂亮了。

她想起這些,油然而生出一股懷念之情。明明才高二,她卻提前感受到了一點時光流逝的傷感。風景會成為舊景,人也會變成故人,那時她隱約就明白了。

“嗯。”商挽琴用一個字回答。

七七沈默了一會兒。

“你們……到底怎麽回事啊?”她問。

“沒怎麽啊,我要專心高考,表哥要專心養病嘛。”

“……是這樣嗎。”

“嗯。”

他們沒有冷戰。沒有像第一次吵架時那樣,誰都不理誰,氣氛僵硬得十米外的人都能察覺。

他們也沒有和好。沒有像之前很多次一樣,早上吵了晚上好、今天吵了明天好。

偶爾碰見,他們還是會打招呼。商挽琴會問他身體恢覆如何,他會說還不錯;他會問商挽琴學業如何,商挽琴說很難很忙但還能應付。

但也僅此而已了。

沒有進一步的關切,沒有理所當然跨過邊界的調侃和惡作劇,沒有幼稚園水平的鬥嘴,更沒有游戲。她沒問他那個未完成的格鬥游戲做得如何,他也沒問她將來要去哪裏、真的想學游戲設計嗎。

就像兩個不遠不近、不陌生也不熟悉的普通鄰居——不,比那更遠,她是他親戚家的朋友,他是她朋友家的親戚,就是這樣的關系。

誰都看得出來他們疏遠了,但誰也無法插手。僵硬的關系可以從中說和,挑不出錯的疏遠總是無可奈何。

七七擡頭望著天空。看得出她很想說些什麽,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她只是最後努力了一次。

“真不出國啊?現在改申請還來得及。”她碰了碰商挽琴的手,“你要學游戲設計,也是國外好嘛……學成歸國做出自己的游戲為國爭光,聽上去是不是很酷?而且,表哥好像也有留學的打算。”

商挽琴第一次聽說這事,有些驚訝,輕輕“噢”了一聲。

七七偏頭看她,仿佛在尋找什麽,最後卻失望地垂下眼。

“你幹嘛非得留在國內呢,那樣的話,我多孤單啊。”七七終於袒露內心的不安,還有點輕微的抱怨,“明明說好一起的,你居然丟下我。”

“對不起。”商挽琴懇切地說,“只是我和我媽他們聊了聊,決定在國內讀本科。國內也有類似的專業,更重要的是,他們覺得在國內讀本科,能更好地體會國內社會的喜怒哀樂,這樣的話,我才能做出真正本土的游戲。”

“什麽理論,我看你們成天玩國外的游戲也挺開心啊。”七七抗議。

商挽琴笑。不知不覺,她談起游戲也會兩眼閃閃發光。

“所以國內主機游戲還算小眾。我也不想將來去做氪金手游……我還沒想好,總之,我想做出本土的、受歡迎的、也讓自己感到驕傲的作品。”

七七註視著她,忽然失笑,喃喃道:“音音,你現在的表情和表哥真像……”

商挽琴聽見了這句話。她有些不知如何反應,就假裝沒聽見,只是笑容不由自主垂下。

七七甩甩頭,拍拍她的肩,語氣開朗起來:“好吧,既然你不是瞎做決定,而有自己的規劃,我當然會支持你!不過,你居然會找你爸媽聊,真少見,你以前不是說他們像不熟悉的親戚嗎?”

“是有點啦。”商挽琴順從地轉換話題,語氣也開朗起來,“不過,我後來覺得他們很酷,你想想,我媽在非洲做人類學調查,我爸跑去做生意,哇,非洲哎!你不覺得比歐美更厲害嗎?他們還說,等我高中畢業,就帶我去塞倫蓋蒂看動物大遷徙……”

“什麽?我也想去,我也想去!帶上我帶上我,不要逼我求你——!”

陽光落在身上的感覺很好,秋風很好,能笑出聲也很好。

在所有很好的事物裏,她談論著未來和非洲,卻仍然忍不住想起一些話:

——像你這樣的人,從來不懂什麽叫挫折和痛苦,你了解什麽?

——你只是一朵溫室裏的花!

她不太想承認,但除開非洲,除開父母的建議,除開她初初萌生的夢想,她之所以決心留在國內,甚至隱秘地決定要更加獨立,都源於那一天、那一刻。

也許,她的確不知道何謂真實的世界。

但她會去了解。

後來整個大學期間,她把家裏給的絕大部分生活費存起來,主要靠獎學金和打工掙的錢生活,包括戀愛的開□□時她終於漸漸明白生活的辛苦,偶爾也會想,假如她身體很不好,還要自己掙錢,又是什麽滋味?她會這樣想,也會更理解當初他的辛苦,但她也會盡量避免想到那個具體的人。

那些具體的點點滴滴,具體的表情,具體的打游戲時不經意挨在一起的肩,具體的一起大笑時不經意對上的眼神……

所有這些,後來她都忘了,一定都忘了。

但在她決定遺忘這一切之前,高二下學期那個春天,還發生了一件小事。

那是個周六。高二周六得補課,,上了晚自習才能走。但那次忘了因為什麽緣故,學校放不上晚自習,下午下課就能走。這事是前一天就通知的,但商挽琴稀裏糊塗忘了,導致宣布放學的時候,她才反應過來今天不上晚自習。

這下糟糕,爺爺奶奶要是現在過來,得等挺久。以前她經常蹭七七家的車,可現在七七在出國班,周末不在學校,自然無車可用。

只能坐公交了。

換成以前,商挽琴會毫不猶豫地給幹媽打電話,撒嬌要接。就算幹媽沒空,也會幫她打好車。她從小就這麽理所當然地依賴大人生活,也沒想過有什麽不對。

但分班後,她就有意無意地嘗試更獨立一些。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,但就從這些地方開始做吧。

感謝智能手機,感謝地圖APP,查個公交路線很簡單。商挽琴一邊低頭看手機,一邊隨著三三兩兩的同學往外走。春分前後,冬季濃夜漸退,六點的世界仍舊明亮;西方的天空橫著幾絲薄雲,點綴著濃郁的夕霞。

商挽琴記好路線,擡頭時深吸一口氣,聞到空氣中似有若無的花香。一年四季裏她最喜歡春季,滿城五顏六色的花,織錦般交錯鋪開。

要是能去春游就好了。以前每年春天她都去,騎車穿過綠道,穿過大片的花田,想象天際線是世界的終點,雲層是前方的道路;風吹在臉上就像新世界的吐息。

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會感到一絲輕微的後悔:哎呀,要是選了出國班,就不至於這點時間也沒了。

就在這個念頭萌生的時候,就在她等待的綠燈剛剛亮起、她要踏上斑馬線時,路燈忽然亮了。一束束落下,驅散街邊微弱的陰影。

也因此,某盞路燈下的人就格外顯眼。

商挽琴一眼看見,楞在原地。她略睜大了眼,先以為自己認錯,反覆看了幾遍,才確定下來。

糾正一下,路燈下方不止有一個人,還有他的車。

喬逢雪一身黑綠的騎行服,手裏抱著個頭盔,身後停著一輛同樣黑綠色的摩托車。他仍舊一臉漠然,好像註視著另一個無人知道的世界,但當他看過來時,她好像產生了錯覺,誤以為他神情有一瞬的緊張。

兩人目光對上。

商挽琴默然片刻,轉身就走。

一定是學習太累了,才會幻視喬逢雪帶著摩托車等在路邊。他那種身體騎摩托車豈非找死,找死,找死……

她停下腳步,猛一轉身,大步流星地走過去。

“你瘋了吧?!”

她手指幾乎懟到他臉上,義憤填膺,兇巴巴地罵道。

路燈下,他還是一臉漠然,好像全無所謂。面對她的指責,他也只是偏了偏頭,又將頭盔塞到她懷裏,自己拿起車上放的另一頂頭盔。

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
他正要將頭盔套上,忽然又頓了頓,略清了清嗓子。

“或者,你想不想先去看花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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